旧社会相声行业地位很低,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。那个年月戏曲是主流,老百姓听的是京剧,是黄梅戏,是河北梆子、河南坠子、评戏等成本大套的东西。相声只是一个“添头”,相声艺人在老百姓眼里跟乞丐地痞没什么两样。
旧社会相声界拜师为什么一定要请评书、戏曲界的前辈呢?普遍的说法是懂得感恩,因为人家舍了东西给相声添砖加瓦,实际上是“攀附”,自己混的不行,找地位高的人拉扯一把。
相声艺人不能攒底,原因也在于此。人家进园子听的是大戏,真金白银捧的是蔓。相声相当于中间休息时间,该上厕所的上厕所,该续水的续水,休息够了大戏再开场。侯宝林所谓的“攒底”纯粹瞎猫碰上死耗子——攒底的大腕身体不适不能演出,他从倒二变了攒底。
搞清楚这些,相声界的一些事情才能看得清楚。
相声艺人真正有地位是建国后。准确地说是广播电台普及后的50年代。这个时代发生了两件事,令相声的地位与日俱增,迅速超过戏曲。
一个是电影的崛起。中国电影在30年代达到过一次高峰,彼时上海是全国电影中心,影响力比香港强百倍不止。当时内地战乱不止,电影院关门,电影人南下,电影火了一阵就偃旗息鼓。
建国后社会安定,电影这种新生事物迅速取代戏曲,成为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休闲方式。以京剧为代表的戏曲迅速落伍。戏曲的没落,给相声的发展提供了极佳的环境。
第二个是广播电台的兴起。50年代至80年代初,广播电台是国内最主流的传播媒介,其“有声无形”的特点天然适合相声、评书等以说为主的艺术,对戏曲而言无疑是进一步的“打压”。
到了八九十年代电视开始普及,戏曲因为30多年的压制受众断档,再起无能,相声则凭借着体量小变化快的优势再次跟上时代,又继续辉煌了小20年。
然而到了90年代末,相声界最大的危机来了。仿佛在一夜之间老百姓都不爱听相声了,看见相声就换台,连带小品也是如此。这是怎么回事?
归根结底一句话:都是“歌颂型”相声给闹的,始作俑者就是大师级艺人马季。
其实早在70年代,马季就已经出了不少以歌颂为主题的作品,尤以《友谊颂》最有代表性。在类似的作品里,马季主动放弃了相声的核心功能讽刺,转而讴歌新时代、新风貌,“歌颂型”相声渐渐成型。
马季是相声界的领军人物,带头大哥这么搞别人自然有样学样。尤其电视时代,电视台成为相声演员的主流阵地,“歌颂型”相声更容易过审,台上吹10分钟牛就能名利双收,艺人们自然一窝蜂全上。
问题是马季能耐大,“歌颂型”相声也能说得饶有趣味,笑料百出,其他同行可就没这本事了。举两个例子,一个是姜昆。
姜昆最辉煌的时候人气丝毫不逊色于马季,但是他是野路子出身,拜完师就被“流放”到基层体验生活,所以基本功始终没跟上,这就造成了他巅峰太短,后续乏力的局面。
姜昆90年代开始走下坡路,尤其主打“歌颂”后更是一落千丈,聊无趣味。姜昆的歌颂以唱歌为主,用歌声赞美新时代、新生事物,“经典”代表作《送你一支歌》,那效果可称尴尬至极。
姜昆不明白,旧社会相声学唱京剧黄梅戏,是因为那玩意儿难度高瘾还大,所谓“生书熟戏听不腻的曲艺”,老百姓听了还听。流行歌什么玩意儿?三四分钟的东西听两遍就够了,用得着浪费时间听你唱?
另一个是陈寒柏。如果说姜昆的“歌颂”还算分寸之内,陈寒柏的“歌颂”已然到了恬不知耻的地步了。
陈寒柏有个段子叫《今非昔比》。这个段子用一句话总结就是“不说人话”,讲农民富了,穿貂戴表看上液晶大电视了。年初,哪家农民富成这样了?
艺人脱离群众,把老百姓当成名利双收的垫脚石,被时代抛弃当然是迟早的事。相声就是这样被“歌颂”逼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的。
相声必须跟老百姓站在一起的,这是基因里的东西。相声打“出生”起赚的就是穷苦老百姓的钱,但凡有点身份人家就进园子听戏了。相声靠穷苦人家养活,没有穷人,没有最底层的老百姓,相声艺人早就饿死绝代了,哪有后来这么多的名家大师。
所以相声必须为民发声,讽刺不公,鞭挞丑陋,挑战权威。反其道而行之就是忘本,就是自我毁灭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“歌颂型”相声可谓相声行业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“欺师灭祖”。
相声之所以能“重生”,不独是因为出了一个郭德纲,而是因为有马志明、魏文亮、佟有为、尹笑声、刘文步等名家大腕不图一时之名利,坚持小剧场演出,为相声挽留了珍贵的星星之火。他们,才是相声行业最大的底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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