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声,可溯之源长,可证之史短。
从张三禄、朱绍文到现在,不过一百多年,可关于相声艺术的起源问题,却出现了一些分歧,甚至于在短短一二十年之间,相声的源头似乎变得模糊起来。
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到本世纪初,“相声是一门语言艺术”的说法深入人心,观众也认可相声就是一门艺术的说法,那时候的相声作品在针砭时弊、贴近生活方面做得很好,也让相声行业达到了一百多年来的发展巅峰。
但是,近十年来,不断有人向一些刚刚接触相声的观众灌输一种观点,那就是“相声起源于低俗的市井文化”,在这种理论熏陶下,很多人都以为相声似乎从诞生起就以黄色笑话、荤段子为主,就是一门要饭吃的手艺,纯粹以逗人乐为主的杂耍。
先不说向观众灌输这种篡改相声历史、抹黑相声前辈观点的人是何种目的,单就其理论来说都是大错特错的。
因为,相声的起源根本不是什么低俗文化,而是以雅俗共赏的笑话、文字游戏、说学逗唱等技艺组成的语言艺术。
一、相声起源于知识分子的文艺沙龙
相声行业尊东方朔为祖师爷,当然这是附会的行为,不过就算是东方朔,那他也是汉武帝的御前大臣,是大隐隐于朝的高级知识分子,绝对不是只会讲黄色笑话的泼皮。
而近代相声的起源有两种说法,第一种说法就是张三禄,因为“相声”这个词就是他首创,他创作的一些作品目前仍然流传于世。
据各种史料记载,张三禄是一名拆唱八角鼓艺人,所谓拆唱八角鼓是清中期到末期旗人的曲艺游戏,一般都在堂会里表演。这种堂会用今天的话讲就是文艺沙龙。著名的老相声段子《汾河湾》就是拆唱八角鼓的曲目。
张三禄曾到天桥卖艺,以讲单口相声为谋生手段,他创作的单口相声流传到今天的有两个,《九头案》和《贼鬼夺刀》,其中《九头案》在京城尤其受欢迎。
据见过张三禄表演的艺人回忆,他的单口相声最大的特点有两个,一个是随时抓哏,也就是现挂。另一个是口净,也就是不讲脏口和荤段子,因此也受到女性和小孩的欢迎。
近代相声起源的另一个说法是朱绍文,这是目前相声行业公认的祖师爷。
朱绍文是浙江绍兴人,秀才出身,学识渊博,在京城落魄后先是唱戏为生,后来改说相声,是他首先表演了对口相声,也是他开始教授徒弟传承艺术,因此被相声行业视为祖师爷。
朱绍文是高级知识分子,因此他的相声表演也绝非低俗段子,他创作和经常表演的段子有《字像》《江南围》《大保镖》《黄鹤楼》等。此外,他也经常接受王府的邀请出入堂会,成为旗人文艺沙龙的常客和明星。
和朱绍文同辈的相声艺人还有两个,一个是清门相声代表之一阿彦涛,他是旗人,甚至还曾是个有钱人,经常在文艺沙龙里唱单弦和八角鼓,因为在堂会上经常照顾朱绍文,因此被朱绍文代拉为师弟,共尊张三禄为师。
等到阿彦涛家境落魄之后,他也正式成为一名相声艺人,创作了《虚子论》等相声,他的徒弟中有一位名气更大,恩绪,也就是马三立的外祖父,曾到宫中为西太后唱太平歌词的著名艺人,他也是出身于旗人,从旗人文艺沙龙里学习了相声。
另一位朱绍文的代拉师弟则是沈春和,沈春和是评书艺人,开创了评书相声两门抱的历史,在那个时代,评书艺人的文化水平普遍较高,在有些地方甚至等同于教书先生。
沈春和的代表作品有《康熙微服私访》和《古董王》等。
张三禄、朱绍文、阿彦涛和沈春和,算是近代相声的开创者,他们没有一个人是靠低俗的荤段子和脏口起家的,相反,他们的相声艺术大部分起源并流传于旗人的堂会,也就是文艺沙龙。
旗人文艺沙龙上的对对子、批讲名著、猎奇故事、拆唱八角鼓、学唱戏曲小调等活动,就是相声最初的样子。
二、相声的重要起源,清门相声
除了张三禄、朱绍文等几个相声行业公认的祖师爷之外,相声艺术还有一个在今天少有人知的起源,清门相声。
所谓清门相声,其含义有两个,一个是指文雅的相声,另一个是指表演清门相声的人并非靠相声赚钱,而是以参加文艺沙龙或聚会自娱自乐为主。
其实,如果要追根问底的话,清门相声的起源甚至可能早于相声这个行业的诞生,只是一开始并不叫清门相声而已。
清门相声的代表人物有陈涌泉的外祖父钟子良,陈涌泉的父亲陈子贞,谢金的曾祖父谢芮芝和高玉峰、谭伯儒等人。
清门相声的代表作品有《八猫图》《五红图》《五行诗》《卖五器》《八大改行》《夸住宅》《对春联》等,可以说基本上都是相对比较有艺术含量的作品。
清门相声对应的是浑门相声,按照字面意思看,似乎浑门相声就是说荤段子为主的。其实不然,因为清门相声在发展过程中和浑门相声合流了,浑门相声艺人也说清门相声段子,正宗的清门相声到最后只剩下陈涌泉家族一支。
在相声行业的后续发展中,清门相声的风格留了下来,只是名字变了,文明相声。
三、相声发展壮大的过程是依靠文明相声
从清末开始,随着社会的动荡,相声行业反而壮大起来,这个发展壮大的过程有两个发展方向,一个是横向,一个是纵向。
横向的发展是指更多的人加入到相声行业中来,其中就有很多以说荤段子和臭包袱为手段的相声艺人,他们创作了很多低俗到相当程度的相声段子,如《那一夜》、《插杆揍王八》、《直脖儿》等,光从字面上看,就能猜出其大致内容。这就是现在一些人所说的“相声本来的样子”。
解放后,以侯宝林孙玉奎等人为主的相声改革小组,摒弃的不健康相声就是上面那些低俗段子,现在有些人还在说侯宝林等人摒弃了相声精华,留下了像《关公战秦琼》和《空城计》这样的“糟粕”,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相声行业的纵向发展则主要是文明相声的发展。
从相声八德开始,相声行业进入快速发展期,在发展过程中先后经历了几个时期,每个时期都有不同的代表人物,如李德钖、张寿臣、侯宝林、马三立、马季等人,这些代表人物的共同点都是文明相声。
像李德钖、张寿臣经常出入高官显贵的堂会,在这些堂会上是不可能说低俗段子的,张寿臣在张学良的堂会上说了一句暗臭就差点砸锅。
与此同时,相声艺人开始大规模进入专业演出场所,如戏院、茶社等地,还包括新兴的广播电台。在这些场所里,相声艺人能说的也是文明相声,而不是低俗段子。
比如相声常家常连安开创的启明茶社,其大门口直接挂着大牌子:文明相声。侯宝林在天津一炮而红,靠的也是文明相声,很多社会名流和知识分子都是他的粉丝。
天津相声最红的五档相声,无一不是说文明相声的,没有一个是靠说荤段子成名的。
到了解放后,文明相声更是完全占据了相声舞台,荤段子彻底绝迹。
因此,从相声行业的发展过程看,低俗文化也从来不是相声行业的主流,文明相声才是相声行业发展壮大的根本。
往简单了说,为何文明相声会打败低俗段子?很简单的道理,低俗段子只能在街边说给贩夫走卒听,女人小孩群体都听不了。
而文明相声不仅能进茶社戏院,还能上电台,雅俗共赏的作品受众更广泛,艺人赚钱也就更多。
所以文明相声打败低俗段子,不仅符合艺术发展的规律也一样符合社会发展和商业竞争的规律。
综上所述,相声不论是起源还是发展壮大的过程,低俗段子从来都不是主流。相声是一门语言艺术,不仅是对艺术的概括也是对相声历史的总结。
相声作品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所谓的高雅,而是雅俗共赏,这个“俗”是通俗,也不是低俗。
像马三立、侯宝林、郭荣起、刘宝瑞等前辈的作品无一不是如此,现代相声代表马季、姜昆、牛群、冯巩、侯耀文、李金斗等人的作品同样可以做到雅俗共赏。
想做到雅俗共赏,不仅需要相声艺人有深厚的文化功底,更重要的是有对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,毕竟相声艺术的门槛很高,绝不是在网络上摘抄几个段子就能达到的。
有些艺人没有耐心去打磨艺术,甚至连掐一掐作品的想法都没有,那他们的作品就会距离雅俗共赏的境界很远。
达不到艺术怎么办?那就篡改相声的历史、修改相声艺术的起源,把相声艺术说成是低俗文化,把语言艺术的标准无限降低,给不懂相声的粉丝洗脑,这样就能掩盖某些艺人江郎才尽、滥竽充数的现实。
相声,是一门语言艺术,在相声老祖宗的坟上写着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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